南边文艺第三届签约作家丨唐嘉

个人简介：唐嘉，南边文艺第三届签约作家，1996年08月出生，四川省广安人，现就读于西华师范大学。作品散见于《创艺杂志》《原点诗歌》《大风文学报》等刊物，曾先后获得全国大学生第四届野草文学奖邀请赛散文组优秀奖、第十一届全国大学生文学作品大赛二等奖及三等奖、第二届“当代文学精品选全国诗文联赛”散文组三等奖、第四届宋韵杯全国高校征文非诗歌类优秀奖、校文化艺术节原创微博征集荣获文字组作品一等奖。创作文章发表在个人微信公众号【阿糖】中。

创作手记：于平常琐碎生活中记录温暖的点点滴滴，于大自然神奇魅力里体会万物之灵，有关灵感的一切来自于生活，有关笔下的文字高于生活。我想，散文应是于我而言最为放松的文体，也最为真实，有力。我愿意成为生活忠实的记录者与讲述者，继续散文的创作，继续美好的生活。

代表作品：

我爱你，也想让你慢慢知晓

唐嘉（季忆）

  写给我的母亲，我二十岁时候的青春与成长，微小却又颤栗着发亮的时光。

1

  自从我上了大学，母亲便像是失去了发条的机器，突然停止了以往日复一日的工作，歇下来反倒像是丢了魂一样，几乎每天一个电话的母亲，让我慢慢积聚起烦躁和抗拒的情绪，我知道我和母亲这场战争迟早都要爆发，只是等待到来的日期。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这么长时间和谁打电话？是不是耍朋友了？”每个周末接到母亲的电话，在我俩谈话间一定会不定时的播放这段像是提前准备好了的录音，把原本还其乐融融的聊天瞬间推向冰窖。母亲电话那头劈头盖脸的问句，深深浅浅砸落在我的心里，她口气里有焦急，失落，像个得不到糖吃的小女孩。我在电话这头沉默不语，那方的声声叩问，我当作流动的空气。

  那一声声杂音，呼进来，吐出去。

  “这是我的生活，谁要你管，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持续几分钟的盲音里恍惚闪过心碎的声音，这期间像是有过几个世纪那么长。

  “还有什么说的没？没事我就挂了。”我硬梆梆带出的毫无情感的语气冰冻住了母亲进一步想要说话的心，像一只开不了口说话的小猫，温顺而无战斗力。

  她的确管不到我。

  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她就离开了，抛下我的理由和大多数留守儿童一样，为了挣钱养家，我是由外婆养大的孩子。我第一次学会叫“妈妈”和“爸爸”，第一天上幼儿园，第一次获得大红花，第一次上台演讲，第一次吃生日蛋糕……

  我人生中大大小小的考试，坎坷不平的转折点，她都不在场。还有什么能比这让人心寒的呢？

  所以我抗拒，连同她给我的后知后觉的爱一并抗拒。是的，我是故意的，我故意地选择离家远的城市上大学，我故意地排斥她给我的拥抱和微笑，我故意地说着违心的话语只是为了不让她发现我其实很想她，我故意地让我的一切与她无关。

  高考以后，我去南方读大学，我认识新的朋友，参加各种各样的社团，到处旅行，兼职挣钱。而这些有关于我生活的细枝末节，我都不告诉她，远在北方的她，没办法参与到我的生活里来。

2

  我长大后，她变老的痕迹特别明显。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对我厉声厉色，不明缘由地动不动就打我，她也不再高大，甚至身体在不断的萎缩。我变得比她高挑，出落得比她漂亮，我用年轻和美丽赢过她，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印证她逐渐老去的痕迹。她学会哭闹，学会跟我撒娇，对我说话小心翼翼，轻声轻语，生怕一个转身我就会离开她。她试过很多种方式将我留在她的身边，却又发现那样的禁锢只会让我离她更远。所以她妥协了，向我的长大妥协了。她给我的爱变得诚惶诚恐，唯唯诺诺。

  每次假期快要到来的前三天，都会准时接到她的电话。我试过不接，放任她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不去管它，却永远赢不过母亲的耐心与毅力。父亲曾经跟我说过:”我知道你恨你母亲，但不要永远不接你母亲的电话，你不知道，她睡觉做的噩梦全是你要离开她。”

  “放假回家不？我给你做好吃的，你爸也想你回家。”

  在每一个假期我在的那几天里，她一大早就做好早饭，急急忙忙地出门买菜。她知道我爱吃，便使劲浑身解数地做一大桌好菜好饭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然后坐在一旁看着我吃，即使我故作排斥地只吃一小半，她也开心地像个孩子似的不停地给父亲使眼色。

  她总拿父亲压我，是的，她知道父亲是我的软肋，永远都是。在那些没有母亲的几千个日日夜夜里，父亲给予的温暖是我抵抗无数恶语相向的同龄儿童的力量，那些关于没有母亲的流言蜚语在父亲的庇护下灰飞烟灭，可还是在我心里留下来磨灭不了的伤疤。每次回忆起来，伤口像是被重新撕裂来开，生生的心疼。

  “在我这里，父亲永远排第一，你只能是第三。”她知道，我对父亲的爱超过对她的无数倍之多。

  我知道，她想过要弥补我，给我买新衣服，好吃的零食，千里迢迢地送到学校来，可我也只是冷漠地从她手里接过，说了句：“谢谢。”她也识相地找个工作很忙的理由回去了，是的，我看见了，她转身的那一瞬间，眼睛红了。我没办法将缘由归结于风很大，吹得沙子进了她的眼，她离去的背影在我的眼里放大，放大，我竟鼻子一酸，想要掉泪。

  我不该是这样的啊，我应该冷漠，应该无情无义，她作为一个母亲是不配的，她缺席了我作为一个孩子该有的拥有母亲给予温暖的童年，甚至青年，到我长大成人。她永远都不会明白，当时孩子的我是多么渴望得到她的夸奖，拥抱，甚至只是一个微笑，可她给我最多的，只有转身离开的背影。

  可眼前的不再是那时候梦里的那道背影，她应该年轻并且美丽，可为什么前方的她又矮又瘦，脸上几乎没有弹性的肌肉，只剩下棱角分明的骨头。

母亲，确实是老了啊！

3

  这突如其来的心酸硬生生地把我拉扯到回忆的疼痛里去，那是个高冷如常的北方冬天的早晨，我在南方暖洋洋的被窝里睡懒觉，却在接到父亲打来的一通电话后，心痛得不能自拔，像是在冰窖里冰冻的种子，找不到契机可以生长。

  “嘉嘉，回来看看你妈妈吧！她刚做了手术，想你得很，又不敢给你打电话，怕你念叨她烦，怕耽误你的学习。其实她很想你，天天都在计算你放假的日子。”

  我翻身下床，用我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速度穿衣收拾行李，请假买票一气呵成，马不停蹄地在南方的冬天过渡到寒冷的北方。

  我惊觉，那一瞬间，我是怕从此就会失去她而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惶恐不安，紧张与害怕程度远远赶超了那一年的高考考场上做不起数学大题的无助感。

  我是在乎她的，我后知后觉。

  从爸爸嘴里才得知。那天你在厨房杀鸡，肚子却突然绞痛起来，控制不住打翻了一大碗鸡血，爸爸被地上的血吓去了半条命，忙不迭地带着你去医院检查，才知道是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手术。你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进医院，更何况是做手术。你怕在手术台上就醒不过来了，这心病来源于你的爸爸，我的外公就是死在了冰冷的手术台上，那也是个冬天，你把嗓子都哭哑了，也没有叫醒闭着眼睛的外公。

  这就是生离死别，只是当时的我并不明白。

  在被推进手术室前你哭着闹着要给我打一通电话，你小心翼翼地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忍着痛在电话那边浅浅的呼吸，你的期待却在无数声的忙音后碎成无数块，你失望地挂了电话，无助地被推进了手术室。

  那时候，正忙着与朋友通宵打闹玩游戏唱K的我在看到你的来电后，无情地在第一时间就挂掉了。

  我不知道你那时候面前是大片大片的黑暗，而作为你生命中唯一太阳的我，提前下山了。

我来到病房门口时，看见她躺在一张惨白色的床单上，闭着眼睛，蹙着眉头，仿佛陷入了可怕的梦境。冰冷的现实射出的利剑猝不及防地钻进我的心口。我在她身旁坐下，望着她干涸开裂的嘴唇。鬓角新添的数不尽的白发，我身体里最柔软的部位疼了一下，我才惊觉发现时光这个无情的审判者在你身上划去了大段大段的时光。我握住母亲的手，意料之中，冷得发慌，虽然开了暖气，显然没有消除母亲身体上，心底里的寒意。

  那个下午，我没叫醒睡梦中的母亲，我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皱起的眉头慢慢放松下来，仿佛遇见了大片大片的阳光，全身变得温暖，散发着身为母亲而特有的光芒。

4

  “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我说出口的声音竟有些颤抖，带有不自主的紧张。

  母亲在前方愕然，我在她身后看着她低下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转过身来，用她那不再动人的大眼睛盯着我，等着我下一句话的来临，那有所期待的表情让我心疼起这个女人来。

  她老了，很多家里大大小小的琐事都要征询我的意见，上到柴米油盐酱醋茶，下到买房买车，在她眼中，我俨然成了一家之主。

  “我带你去吃二期食堂吧，你到现在，还没吃过大学的饭菜吧。”她愣愣地点了点头，局促不安地样子显得仿佛我才是一个大人，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她给我的爱来得太迟，但不算太晚。我不该再对面前这个女人冷漠无情了，我决定不再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了，我要让这份爱从心底隐藏的深处下重见天日。我知道，我是爱她的，一直都是。

  我向她走去，顺手挽住了她的胳膊。这样一个看起来轻松的动作，却不知道我已在心里练习了千千万万遍，为的就是这样的一天。她不知道，我在梦里都无比渴望这个动作的到来，我不敢奢求我和她可以像其他普通母女一样牵手，拥抱。我觉得这个动作是温暖而又自由的，牵手和拥抱都带有禁锢对方的欲望，而挽手是自由的，不急不躁，说爱恰好。

5

  阳春三月的校园，日光悠浅地洒在树影斑驳的路面，深紫浅红的花朵竞相开放，经眼处，十里桃花帘。

  我带母亲去二期食堂吃了我爱吃的石锅拌饭，问她要吃什么的时候，才惊觉发现我对她的了解少得可怜。“你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看着她独自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食堂，眼睛一直盯着我点菜的期待模样，我突然恨起我自己来，这么多年了，我对母亲的恨永远多过于爱。我连爱都舍不得给予她，一分一毫，一丝一秒。

  这一顿饭母亲吃得很开心，即使我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有胃病，吃不得辣椒。她还是把碗里的菜吃得一干二净，期间还小心翼翼地把她碗里的肉不停地夹给我吃，我没有拒绝。要知道，以前的饭桌上，我表现出的厌恶里就有扔弃一切她给予我的东西。

  我带她去我的宿舍，把她介绍给我的室友，面对室友们一声一声“阿姨好，阿姨好”的热情称呼，她竟有点不知所措，紧张得只剩下不停的微笑和点头。是啊，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走进我的生活，我的室友，我作为一个学生的成长。我在一旁看着她和室友们唠着家常，笑容在她的脸上都没有消失过一秒，那时的她就像萎焉儿了很久的种子遇到了春天的雨露，迫不及待地想要破土，发芽，长大。

  “母亲，来，我带你走进我的生活，那些我欠你的关于我的成长，我的一切。”我在心里坚定地给自己许下承诺，这关于母亲，关于我，关于爱的一切。

那些你不曾到场的我的成长里，我以另一种方式还给你。

6

  “母亲，我带你去看看我平时上课的教学楼吧，你看，那边一共有A，B，C，D四栋楼，它们都是连在一起的，刚进校的时候啊，我经常在这儿迷路，要找好久才找得到教室。母亲，你说我是不是很笨。”我竭力地表现出很平常母女之间聊天的语气和语调，让我和她的距离渐渐缩小。

  “不笨不笨，你在母亲心中，一直是最棒的。”我低头看见母亲的眼睛里有星光在汇集。

  “母亲，你看最前方就是我就读学院的院楼，平时上实验课，我就会穿上实验服去那里做实验。”母亲走到楼下，抬起头仰望着这一栋楼，我猜她在想象我穿上实验服认真专注做实验的模样。

  我和母亲在天桥上站了很久，三月的春风还有点寒人，我和母亲相互依偎着，并不会感觉到冷，看着桥下车辆川流不息，桥上人来人往，我惊觉发现时间真的流走得太快了，我欠身旁的这个女人，这位母亲，实在太多了。我想要好好地对她，就这辈子。

  “母亲，我们去毓秀湖走走。”

  “好！”母亲幸福得像个孩子，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要向来往的世人宣告我是她的女儿，她是我的母亲。

  三月，湖旁的杨柳发芽了，一树一树的柳叶拂动晚来的春风，在黄昏里堆起大片大片的柳烟。桃花也迫切地张开花骨朵，迎接春天。是啊，春天，是生机，是活力，是滋养爱的土壤，融化寒冬的暖阳。

  我和母亲沿着小路走得很慢，很慢，那种缓慢的步伐像是要凝固岁月的流逝，像是要把整个春天都踩在脚下，像是要把整个时间都攥在手中。

  我将挽住她的手拢紧了几分，她也感受到了，略带紧张地向我身旁靠了靠。

  她爱我，这我知道。

  “母亲，这是我们学校的图书馆，我最喜欢的建筑物就是这栋，很多时候，我都待在这里。”

  “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看书，在我记忆中，你还是那个每天蹲在门前看书的小姑娘，转眼间，你都长这么大了啊。”她看着我的样子专注而又执着，微微笑着仿佛回到了那些年的时光。

  “母亲，你不知道吧，前段时间我在这里参加了我们院的运动会，100米，200米，4x100米，我都去参加了，可都是倒数，嘿嘿，看来，我还是太胖了一点呀，都跑不动了。”我指着运动场方向，母亲便和我一起看向那方。

  “是吗？我觉得你瘦了，好久你都没有回家吃饭了，我和你爸都很想你。我俩煮的饭菜都吃不完，你不在的那些时候，我和你爸都只是随随便便弄几个小菜，应付着过过日子就行。每次放假，我和你爸呀，都盼望着你回家来，可是啊，每次只能等来你不回家的消息。”母亲低下了头，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做错事后低着头，绞着手准备挨骂的那些时光。

7

  “母亲知道，你对我没有陪伴你长大的那些年一直耿耿于怀，母亲在你小时候没有好好爱你，母亲对不起你，你原谅母亲好不好，母亲错了，你不要恨母亲好不好。母亲现在弥补你好不好，现在还不算太晚，你知道的，母亲不怎么会说话，母亲就想要对你好，我爱你，一直都爱。”母亲忍不住抽泣起来，我低头看着矮我一个头的她，心一抽一抽地疼。

  “妈，这些你都不用告诉我，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用手轻轻擦去母亲脸上的泪水，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滴狠狠地砸在我手背上，火烧的疼。

  “不，孩子，我要亲口告诉你。”母亲的话让我泪如雨下。

  母亲的语言苍白但全是真心，匮瘠但全是诚意。母亲啊！其实我很爱你，只是我把那份想念全数藏在了对你的恨意下面。那些时候，我对母亲洋溢多少爱，就会洋溢多一倍的恨。我不允许自己爱她，我越想念，就越会想起那些我独自一人过来的无声的黑夜，就会越痛恨自己。

  但我看着眼前老去的母亲，她衰老的面容，像是一张老树皮，苍老，布满皱纹，我恨不起来了。

8

  母亲，来，到我身边来，我带你一起走进我的世界，我的生活，我的大学，我的喜怒哀乐，我的兴趣爱好，我的小秘密，这些我都和你一起分享好不好。

  我会告诉你我在大学里过得怎样，我什么时候去图书馆，什么时候在运动场跑步，什么时候在湖边晨读，什么时候期末考试，什么时候放假回家。我成功与否的面试，我忍住紧张站上舞台歌唱，我暗恋的那个学长。这些，我都慢慢告诉你，好不好。连同我的欢喜，我的悲伤，还有雀跃与心凉。你都要认真听哟，这些都是我的成长。

  我那段没有你参与的生活已经过去，未来的路，你陪我一起走，好不好。

  你爱我，我知道。

  我爱你，也想让你慢慢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