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草心 | 王予新：蛋糕

蛋糕

王予新：四川省南边文化艺术馆2022届签约作者。

结束了一天繁杂的工作，我走出了公司大门，就在这麻木的精神之下，一阵清脆、欢快、热烈的铃声，伴随着富有节奏感的震动从我的大腿根处传来，我摸出了手机。当看清来电信息时，我突然愣了一下，不禁有些动容——是我的母亲。接通了电话，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出现在了听筒的另一端。

她毫无征兆地对我说道：“娃儿，今天是你的生日，记得吃点好的，平时不要太累……”

在听到她的话后，我那几近凝固的脸就好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湖面，泛起了道道波纹，我的声音终于有了些感情，我连忙说道：“不是还有一个月……”

她笑着说：“咱家都是过阴历，我记着呢，就是今儿。”母亲说得斩钉截铁，我面色一怔，心里结着的那层坚冰像是被什么东西啄开了一样，一股暖流淌过，融化着那一层厚厚的坚冰，我感觉嗓子有些发干，许久才“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后，我看着屏幕里的通话记录微微愣神，细密的雨点打在雨伞上噼啪作响，车流、鸣笛仿佛与我渐行渐远了，声音逐渐变得模糊，只有雨滴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好像是我的脑海中在下一场雨……

“娘，明儿过生日，我想吃蛋糕。”我将大门重重推开，风一样地跑了进来，铁皮大门砸在了土墙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声，大黄从狗窝里直起身子，冲着我狂吠，好像是在抱怨我扰了它的清梦，但我并没有理会，冲进了正对着大门的一间屋子。母亲正坐在一个油光发亮的小板凳上，两腿之间放着一个外壁哑光的黑色陶盆，盆沿做工非常粗糙，只是简单地勾勒出了一个圆形，母亲的双手常年放在里面，揉搓着各色的面团。母亲的肩膀有节奏地律动着，每律动一下，脸颊上的汗珠就向下滑落一分。母亲那时还算年轻，脸上却已经有了浅浅的沟壑，汗珠就这样流进了一条条浅浅的沟壑里。

母亲对我的到来无动于衷，可能对我咋咋呼呼的性格早已习以为常，她的肩膀依旧有规律的一起一伏，袖口被她挽了起来，露出了一小截黝黑的手臂，双手看起来十分有力，抓揉着一块淡黄色的面团，那陶盆的内壁黑得发亮，就像是母亲那双温柔的眼眸。

我仰起那张被风吹得发红的脸，满脸期待地说道：“明儿要过生日了，我想吃蛋糕。”母亲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却是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她抖动着双肩含糊着搪塞我：“行，想吃甚就给我娃儿做甚。”当时的我哪有什么心思，听到母亲应了下来便被她糊弄了过去，实际上那时的她连蛋糕是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日一早，母亲就叫我起床了，赶着牛在院子里的窝棚下，好像是在磨面。我将父亲磨好的面盛在簸箩里，送进了里屋，母亲从我手中拿过了那只簸箩，我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她将面粉倒进了那只黑黢黢的哑光陶盆里，转身走到水缸前，将一瓢清水舀进了碗里，又拿出一只玻璃瓶，把一些白色粉末倒了进去，最后才把这碗混合物浇在了面粉上，我看那面粉中心凹下去了一个涡，水瞬间变得浑浊了起来。

母亲的双肩再次有规律的律动了起来，那粗壮的小臂由于用力隐隐浮现出了几条青筋，就像是攀附着一条条青色的小蛇。我看着那只陶盆里的水变得越来越少，盆壁上结满了如蛛网般密布的白丝，母亲手腕处凸起的骨节愈发清晰，指尖由于用力变得发白，但那面团在母亲的手下被驯服得愈发温顺。

揉好面后便是醒面，面团鼓胀起了身子，母亲将它们切成剂子，双手上下翻飞，便捏出了一朵花，那花开得喜人，想必这便是所谓蛋糕了吧，母亲将花放进了蒸笼，咕咕的热气熏红了我的双眼，当蛋糕出笼的那一瞬便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刻。

此后的每一个生日母亲都会给我做蛋糕，直至我去外地上学，只是后来我才知道，这并不是城里人吃的蛋糕，这是花馍，是只属于我记忆中那座小村庄的蛋糕。

思绪被雨声拉了回来，我看到路边有一家还在营业的蛋糕店，于是买了一个真正的蛋糕，当我回到出租屋迫不及待地挖下一块塞进了嘴里的时候，甜到发腻的奶油堵住了我的嗓子，我又想起了在母亲手中绽放的那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