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芳前：夜半空山，人间最得意

夜半空山，此生最难忘；黎明初升，人间最得意。

其实，我很胆小，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这么多年，母亲的坟墓我没去看过，家里的遗像被我翻过来放，只能看到背面。墙壁上挂着的相框，有许多老式照片，里面有婴儿时的我，躺在母亲怀里，以及后来母亲带我去照相馆拍的照片。那些，是仅存的、我能看到的母亲的照片，如今，照相馆也早已停业改行，再寻不到曾经的记忆。而随着岁月的逐增，母亲的面容在我脑海里正渐渐逝去，声音是早已忘却了，但儿时在地里干农活的场景还能想起，还记得母亲经常带我去诊所打针输液，还记得我们坐拖拉机、三轮车去街道卖农作物……那时候的夜晚，比黄昏来得更早，我们坐在草地上把天空瞭望。

这么多年，清明节我也再没去扫墓。单去年去过，去的是红军山，回来的路上，朋友们在公交车上睡觉，车子摇摇晃晃，时而碰到他们的头，我想伸手去玻璃窗上，让他们靠着我的手，终还是没有伸出。仍犹记，小学时，每年都要跟着父亲去。除去坟墓上的杂草，树枝，插上翠绿色的细竹，挂上白色的长纸，舒展开，让它随风飘动。父亲常常告诉我，哪座坟是哪个老人，但我哪能记住，全然不知，只知道要磕头，倒茶倒酒。早上，先去离家近的地方，吃过饭后，便去山上，整整一天，似乎要绕村子走上一圈。后来，父亲没在家，多是堂哥或是三叔去扫墓，再后来，三叔去世。

母亲刚离去时，我常常独自哭泣，直到现在，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想让它流几滴泪水，他却不听我话，我终于知道，眼睛是用来观赏世间万物的，悲伤要藏进心底，等它慢慢消化，深入骨髓，成为身体的一部分。爷爷讲，生离死别是人间常态，爱而不得也是，人来人往，有人来就有人走。人活在世上，免不了要遇见他人，人遇见人，总有的会产生情感，让人深夜难眠，而有的早已相忘于闹市。书上说要学会放下，可是对有的人而言，放下也意味着生命的枯竭，谁也不愿意。好比山顶滚落的石头碰到山谷的石头，互相摩擦，有的把棱角磨平，教人背回家中砌在墙壁里，而有的则是伤了根骨，在日晒雨淋中渐渐粉碎，化为尘土，散落星辰；也好比江水汇入大海，有的会蒸发，升到空中，变成云朵，飘荡在蓝天，获得新生，也有的自此流放深海，不知归期。

我记得，中学时，有一年的国庆，村里停电，整整七天。家里没人，叔叔他们几家也都没人在家，我独自一人烧火做饭。不知道时间，饿了，我就去弄吃的；困了，我就去睡觉。每天，看见窗外的阳光照射在窗帘上，我就起床，吃饱了就静静的与太阳作伴。到了黄昏时，又默默看远处的山脉，直到月光升起，星星闪闪。你知道，乡村的夜晚，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却不会惹人烦。那时候，随处可见萤火虫，它们在竹林里，田地里；蟋蟀看不见，但声音却到处都是，它们一整晚都在歌唱；还有溪水的声音，在夜深人静时也能听到；狗吠声、鸡鸣声，断断续续。那七日，我不用想任何事情，也没有想，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醒了看日升月落，看浩瀚星空，因此，作业也一个字没写。因此，我总觉得，世上并不存在时间，时间是人类创造的概念，没有时间，我们便会忘记生命的长短。

我胆小，很多事不敢做，很多话不敢多说；我胆小，这有什么错吗？没有，我还是我。报纸上说真正的英雄主义是看清了生活的真相依旧热爱生活，人生海海，世间多难，生活多艰，回头转念一想，母亲孕育了我，我和母亲生活了十四年，已是难得。这个世界是残酷的，艰难的，有的人，拼尽了全力也只能勉强活着。没有人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也没有人知道我们死后会去哪里。我们都在追求美好的生活，追求幸福，我们总是在一件件事情之间伤悲喜乐，直至生命的终结，而当生命结束时这曾经让我们快乐痛苦的一切便也随之消失。但我们不能否认追求理想的过程，这种美总会给我们无限的激情，以面对生活的枯燥乏味。

清明雨上， 夜半空山，瘦骨嶙峋，弦月高挂西天，人间最得意；钟鼓潇潇，故梦里霏雨，西边的晚霞也迷人，忽而月光散落，夜空沉默，星光闪烁，流星划过，世间海大。曾经那个千千万万遍疼爱我的人已经逝去，生命如同万物充满无常，我想跟你说：“珍惜眼前。我们错过了孩提时的天真，错过了儿时的好动，错过了中学的岁月，错过了太多太多，便懂得了离别的常态。”

今夜的月光充盈着我的悲伤，映出我满身的疲惫；今夜的我带上乡愁流浪远方，守望这摇摇晃晃的世界。今夜，我听着几朵流云陈述你的心事，只愿，天下妇女，一生久安，岁月如故。

作者简介：耿芳前，四川省南边文化艺术馆2021届签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