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嘉忆：眠

有一异兽，唤为眠，出没于每一个难寐的夜里。

夜已深，面对着旷野般广袤的天花板，屏息聆听电子设备的微弱呼吸，我知道，它要出现了。远处，城市的万家灯火已经被夜吞噬的七零八落，混杂在这些零落的光斑中，隐约地，可以窥见窗棂的异动。窗帘一阵窸窣，仿佛窗外有无形的触手，要侵入这完全敞开的空间，要结束这短暂而恍惚的平静。心里的惊恐已远远大于之前的不安，不再辗转反侧，只是紧紧地凝视着它，它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都紧紧扣动着心弦。

然后，在浓稠的黑暗中，眠蜷成了一道流光，如追逐糖豆的贪吃蛇，如大厦上飞逝的霓虹，迅捷似闪电，耀眼似花火。它沿迹于墙上的世界地图，勾勒出华夏雄鸡般的轮廓，又泯灭在北冰洋的深处；它游走于沉木雕花的书架，在新华字典与世界通识间，徘徊不定，最后躲进了安徒生童话里；它最后又沉湎于书桌上馨香的翰墨里，轻抚眉清目秀的小楷，陶醉在泱泱大国的文化古韵里。隐约间，我仿佛听到了颦颦若蹙的黛玉轻颂葬花吟，看到体态丰腴的玉环在笑啖荔枝，望见身轻如燕的飞燕在掌上舞蹈，那是一个个经岁月洗涤沉淀的瑰宝，是一块块玉露琼浆的琥珀。

就这样，在夜的深处，眠肆无忌惮地游走，在每一个空洞的房间，在每一个静默的梦里。睡眼朦胧，依稀中，它的身体逐渐膨胀，黑暗如水墨被迅速稀释，在惨白的画纸上晕出斑斓的光影。夜，已然阑珊，千树万树的光影，交织灿烂，盛开出了大鱼海棠的浓墨重彩，辉映成了大唐盛世的灯火辉煌。素描般明暗分明的黑白世界，开始有了轮廓，开始融入了色彩，那是不慎落入水墨世界的一滴朱红，继而衍生出了世间的五光十色。眠，用它的能量渐渐幻化、衍生为一个虎鲸般的身躯，浮潜于万仞鲸波里。

在流光溢彩的世界里，眠肆无忌惮地变换身形，将光影和色彩运用到了极致。这一座不夜城开始千变万化，我感受到了古城清晨的朝阳，感受到了草原喷薄的霞光，感受到了海风徐徐伴斜阳。一种稳定而自适的感觉包围着我，让我满怀自适与安然，期望徜徉于这个斑驳陆离的梦境中。光的占比越来越大，饱和度愈发的高，明黄色、杏黄色，暖橘色，深深浅浅地布满了空间中的每一个角落，生长出了无数粉色、玫红色的回忆。这些记忆楼阁中的微光激发出了麦芽糖的甜香、爆米花的香脆和鸡蛋面的热气腾腾。我肆意地在眠的世界里感受着久违的宁静和温暖，在这荆棘丛生的最坏时代，也在这旭日东升的最好时代。

忽然，一阵强光晃进了我的眼睛，随之而来的是煎荷包蛋的浓郁香气。睁开朦胧的双眼，是母亲如丁香般的微笑和纯白的热牛奶。

眠，也消失在了光天白日之中，留下了炫目的日晕光影。

作者简介：秦嘉忆，四川省南边文化艺术馆2021届作者